2013年，於崇文于做学术陈诉。图片由作者提供 ?
2005年，於崇文（左2）带学生下矿井举行地质考查，左1为刘宁强。图片由作者提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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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人小传
於崇文（1924—2022），浙江宁波人。地质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1950年从北京年夜学地质系卒业，留校任教，1952年到北京地质学院任教。持久从事理论地球化学、区域地球化学、地球化学动力学及地质体系繁杂性研究，将基础地质及矿床学研究晋升至非线性科学及繁杂性理论条理。著有《南岭地域区域地球化学》《成矿作用动力学》《地质体系的繁杂性》等。
2013年，耄耋之年的中国科学院院士、闻名地球化学动力学家於崇文走上讲台，为中国地质年夜学（北京）的师生教学成矿体系繁杂性研究的最新进展，精力矍铄，数小时不倦。这不仅是一次学术交流，更是一名老科学家与后学晚辈的薪火通报。
于那次陈诉上，他勉励世人“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也是他平生治学精力的写照。於崇文终生一生没世寻求的，就是将地球科学中看似“简朴”的问题重新提炼，将其凝聚成具备科学深度的秩序与繁杂性，推动地球科学从“经验科学”走向“切确科学”。
考入西南联年夜 战火中的地质发蒙
於崇文本籍浙江宁波，1924年2月15日出生在上海一个平凡工人家庭，他的名字凝聚着父亲於淮山的殷殷期待——“崇文”。阿谁摇摇欲坠的年月，中国正堕入内忧外祸的泥坑之中，家境虽不余裕，但於父於母深知教诲的主要，尽其所能将七个子女悉数送入书院。
於家怙恃对于子女的教诲很是严酷，但也很开明：“只要不越轨，就不加干预干与。”课余时间，於崇文喜欢莳花养鱼、豢养虫鸟，另有动手制作蜡模玩具。于自由摸索的宽松气氛中，他开释了天性，造就出对于生活的热情。
1932年淞沪抗战发作，日军飞机轰炸上海，於崇文一度随家人回镇海老家遁迹。才8岁的他，跟父亲到水塘边捕虾，去田里收割芝麻。因为怙恃终年于外奔忙事情，於崇文自小便肩负起赐顾帮衬mm的责任，学会了自力与担任。他的性格也于家风陶冶与时代风浪中逐渐成形：严谨过细，担任笃实，开放包容。这是他厥后于地质学研究及教诲事业中，既能笃志耕作又能广育桃李的主要启事。
于阿谁战火纷飞的年月，於崇文没法牢固修业，不能不追随黉舍频仍展转各地。不管境遇何等困窘，他从未挥舞过对于知识的巴望。1937年抗日战役周全发作，上海沦亡。1940年至1943年，于日占区读高中的於崇文，深感辱没。但他并未被压垮，反而越发愤发进修，努力追求前途。
1943年6月，於崇文中学卒业，计划赴重庆投考年夜学。此行路途遥远，交通困难，加上身患痢疾，抵达浙江龙泉时，他已经体力不支，只能于浙江年夜学的龙泉分校暂作休整。龙泉突发鼠疫，於崇文错过了考期，只能投奔于湖南“中国零陵耐火砖厂”事情的二哥於崇业，期待第二年的年夜学入学考试。
恰是于这段看似偏离人生轨迹的韶光中，於崇文碰到了一名主要的引路人——北年夜地质系初期卒业生、湖南地质查询造访所专家靳凤桐。其时，靳凤桐正应零陵耐火砖厂之邀，勘查耐火粘土资源。於崇文天天随着靳凤桐在山林间穿梭，爬矿洞、做检测。此次履历犹如一把钥匙，打开了他通向地质科学的年夜门，心中关在地质学的种子悄然萌生。
1944年6月，日军迫近零陵，而且年夜学考期快要，事情未满一年的於崇文前去重庆。颠末两天三夜的颠簸，他终究到达重庆加入考试，考取西南结合年夜学机械系。这年秋日，於崇文抵达昆明，开启了于西南联年夜的进修生活生计。入校伊始，於崇文听了政治学系教授张奚若“国是出路”的主题陈诉，热血沸腾。他踊跃加入种种学术运动，不停拓宽自己的视线。然而，其时西南联年夜前提十分艰辛，入学不到一个学期，於崇文便因熏染伤寒，不能不休学一年。
复学后，早年于湖南随靳凤桐体验地质考查的奇奥之旅催生出对于专业的寻求，於崇文毅然改学地质地舆景象形象专业。西南联年夜的地质地舆景象形象学系由原北京年夜学地质系及清华年夜学地质系重组而成，师资气力雄厚，有德国岩石及组织地质学家彼患上 米士和袁复礼、王烈等名师任教。于与这些名师的频仍接触中，於崇文锚定了平生的学术航向。
于北年夜 坚定学术志向
1946年秋，北京年夜学复员回迁，於崇文进入地质系继续深造。父亲过世，他消沉了一段时间，但他始终服膺8岁那年父亲的教育：“不管做甚么事情，只要决议了，就一定要做好。”於崇文重新燃起了斗志，逐渐走出父亲过世的暗影。带着西南联年夜的精力与父亲的遗愿，他像于西南联年夜时那样，无论生活前提何等艰辛，都全身心投入专业进修，于地质学里不停摸索。
其时的北京年夜学地质系会聚了一批海内顶尖的地质学家，于教员们的引导下，他体系进修了地质学的基础理论。黄汲清师长教师的组织地质学课，以生动的语言与富有熏染力的手势将繁杂原理拆解为可感的时空叙事，深深吸引着於崇文，他老是提早坐于教室前排，全神贯注纪录条记。孙云铸、王鸿祯两位师长教师的古生物学课程，用化石演化解读远古生命，让远古生命栩栩如生，极年夜增强了於崇文对于生命演化的兴致，他经常独自来到地质陈设室，端详每一一块化石。斯行健师长教师构建了鲜活的远古植物世界，其对于古植物的熟稔与授课激情，深深熏染着於崇文，让他明白“任何一个细微的发现均可能蕴含着庞大的意义”。于地质系外，申又枨、王湘浩、庄圻泰等师长教师的数学课程，极年夜晋升了他的定量分析能力，磨砺了迎难而上的学术韧性。郑华炽、霍秉权、马年夜猷等师长教师的物理类课程，则造就了他实证研究的思维习气及对于物资世界客不雅纪律的理解……这些学养深挚、气势派头各此外顶尖学者，经由历程严谨的治学立场、生动的教学要领以和对于基础理论的器重，体系塑造了於崇文的地质学素养。更为要害的是，他深刻领悟到学科交织的潜力及价值，造就了宏不雅洞察力与微不雅严谨性，为往后于地球化学与动力学领域开疆拓土奠基了坚实根底。
於崇文并没有将自己局限在书斋。讲堂以外，他追随恩师与同学，走进祖国的年夜江南北，一次次攀山越岭介入地质考查，将脚印深深镌刻于广袤的年夜地之上。于野外实践中，他真正理解了岩层的肌理、地貌的语言，也明白了地质学不仅是纸上的图表，更是脚下的土壤与心中的山河。于那些严苛的练习中，他学会了怎样用罗盘判定山体的标的目的，用锤子敲开岩石的秘密，用笔及图纸纪录年夜地的年轮，把讲堂上学到的知识带入实际，又于实际中不停打磨知识的锋铓。这类理论与实践的交织，使他的学术之路逐渐清楚，也让他的理想之火于野外的晨光与暮色中愈燃愈烈。
北年夜的履历，不只是求知的韶光，更是精力生长的滋养。于北年夜严谨而自由的学术气氛中，於崇文始终践行着他“于北年夜多学一点”的誓言，山野间摸索的萍踪与试验室里研讨的永夜，是他对于誓言的苦守。于北年夜，他不仅习患了解析繁杂地质征象的能力，也铸就了平生受用不尽的治学立场与立异精力。他最先关注地质学的前沿问题，考试考试用自己的理解去叩问天然的深层逻辑。
1950年，於崇文从北京年夜学地质系卒业，面对着人生的主要抉择——是去一线单元从事野外埠质勘查事情，另有是留于北京年夜学从事理论研究及教学事情？思和自己于北京年夜学地质系所堆集的专业知识，忆起师长们东风化雨般的教育，他决议听从黉舍部署，留于北京年夜学地质系。这是他学术人生的新出发点。
留校任教后，於崇文迅速投入教学与科研事情。他深知，教学不克不及仅停留在教授，科研也不克不及游离在教诲，惟有两者相辅相成，方能真正培育出有思惟、有能力的地质人材。他看重理论与实践联合，常亲自领导学生奔赴野外考查，让他们于山水之间、岩层剖面之中直不雅感伤熏染地质学的魅力，并鼓舞勉励学生敢于表达自己的看法，于学生心中点燃摸索天然秘密的火焰。
孤寂的路 潜心基础理论研究
陪同新中国地质教诲系统的重修，1952年，於崇文调任至新建设的北京地质学院，肩负起结晶学、矿物学两门课程的教学重担，他“自导、自编、自印、自演”了一套教学要领：自己确定授课内容，自己编写教材课本，自己刻钢板油印课本，终极再以生动解说泛起在讲堂。他所奉献的不仅是知识，更是一种身体力行的教诲理念。
1955年，北京地质学院决议开设全新的地球化学课程。彼时中国的地球化学领域尚属一片空缺，无课程、无教材、无经验，一切都要从零最先。於崇文依附扎实的矿物学及物理化学基�。逦薹倒私庸巴鼗摹钡钠旌�。他边学边教，一边向苏联专家学，一边接收其他国家学者经验，于教学内容上将二者联合起来，兼容并包。终极，於崇文高质量完成为了教学使命，编写出海内首套地球化学教材，为后续教学提供了名贵底本，也为中国地球化学人材造就奠基了坚实基石。
面临国际地球化学理论与要领的快速生长，他找到了自己持久的学术标的目的：于基础理论中根究真谛，于学科交汇中拓展界限。那时，浩繁偕行投身“找矿”热潮，於崇文选择了另外一条孤寂的门路——基础研究，他深知基础理论是学科生长的根底，只有筑牢根底，才气使地质学这座年夜厦耸峙不倒。是以，从20世纪50年月至60年月初，已经经成为一位教员的於崇文，拿出上学时的那股研讨劲头，下定刻意，重新学起，没日没夜地罗致种种跟地球科学相干的知识。
20世纪快盈VIII官网-60年月末，及北京地质学院年夜部门教人员工同样，於崇文奔赴江西峡江县仁及镇干校劳动。从讲台到稻田，从地质图纸到锄头耕具，於崇文一如既往认真投入，从不够衍。1971年，於崇文被抽调至福建教改小分队。他深切闽南地域重要矿山，网络第一手地质资料。这段切近现实的履历让他再次反思理论与实践的互动，以和怎样解决繁杂地诘责题的客不雅需求。他将网络到的第一手资料联合理论收拾、编写成切近现实的矿床学教材，与地质队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既向他们教授矿产资源知识，也从他们身上罗致了富厚的实践经验。这段韶光，在他而言不仅是一场学术上的“再出发”，也是一段难忘的人生履历。
20世纪70年月初，一个偶尔获得的讯息激起了於崇文心田深处的学术涟漪：中国科学院的景象形象学者正于考试考试用多元统计分析要领研究天气变化，这与他持久思索地质学向定量化、切确化生长的努力标的目的不约而合。他敏锐地意想到，如果将多元统计分析应用到地质学中，也许可以或许助推地质科学向定量化标的目的迈进，为这门古老学科斥地新的生长路径。於崇文迅速组建团队并选定陕西略（阳）—勉（县）—阳（平关）地域的煎茶岭镍矿床作为研究对于象，从野外埠质、室内判定分析、数据处置处罚到实现地质学及数学相联合的地质数学研究，每一个环节他都亲力亲为。为了搜集海内外的最新文献资料，他骑着自行车驱驰在各年夜藏书楼，风雨无阻。其时，藏书楼尚无复印装备，他便将厚厚几本专著逐字誊录，字里行间是对于知识最深邃深挚的畏敬。对于野外收罗的标本样品也是同样，从标本碎样、光谱拍摄、显影、读谱，直到定量数据提取——每个法式，他都亲自操作，确保原始数据正确无误。为举行数据的盘算机处置处罚，他驱驰在北京各单元及河北正定之间，从体例地质数学的盘算机法式到实现运算，一气呵成。他另有于保定为冶金部开办化探电算练习班，造就出一批可以或许应用数学地质要领处置处罚化探数据的技术主干。然而，於崇文的眼光并未停留于运用层面，他又进一步整合研究结果，将其拓展至基础理论研究领域，编写体系专著。於崇文用了整整四年时间，终究完成为了共计145万字的鸿篇巨制《数学地质的要领与运用——地质与化探事情中的多元分析》。这本专著的出书，标志着地质数学正式于中国落地生根，为我国地质科学迈入定量化时代起到了要害性推行动用。
攀缘岑岭 挣脱模糊与经验的枷锁束缚
科学的显著特性之一就是具有高度的可重复性与切确推测性。然而，很长一段时间，中国地质学这门古老的学科被视作描写性的科学——重要依赖野外不雅察、标本收罗与岩性描写。於崇文于西南联年夜修业时期，曾经听一名学者感伤：“地质学是一门不科学的科学。”这句话让於崇文了了了终生一生没世的学术任务：要让地质学挣脱模糊与经验的枷锁束缚，成为一门可以切确权衡、可重复周密验证的真正意义上的现代科学。为此，他开启了一场用时数十载、将基础理论与前沿要领不停引入地质学的征程。
如前所述，於崇文留意到运用数学中多元分析研究的蓬勃兴起，以和盘算机于各个领域的广泛运用及未来生长趋向，率先于我国体系引进数学地质研究的理论与要领，使患上海内的地球化学研究沿着越发科学化、精准化的门路进步。多元统计分析于地球化学界迅速获得广泛运用，为地球化学研究提供了全世界视角及便捷工具。
于新科学理论汹涌澎拜的配景下，於崇文留意到比利时物理学家普里高津建设的耗散结构理论及德国物理学家哈肯建设的协同窗理论，敏锐地察觉到这些前沿理论对于地质科学研究的主要性。在是他于非均衡、不成逆历程热力学基础上，接收耗散结构理论及协同窗理论，提出了新的区域地球化学理论与要领。从1982年到1985年，於崇文介入国家重点攻关项目“南岭地域有色、稀有金属矿床的成矿前提、成矿机理、漫衍纪律和成矿推测研究”。作为该项目二级课题“南岭地域区域地球化学”的卖力人，他在1987年出书专著《南岭地域区域地球化学》。
20世纪70年月以来，国际上天然科学的研究徐徐泛起了新的改变趋向——从均衡热力学转向非均衡热力学，由热力学转向动力学。80年月初，於崇文将动力学与成矿作用相联合，提出“广义地球化学动力学”的新界说，并于我国率先将其引入矿床成因及成矿纪律研究，将矿床成因机制从静止及定性的情态分析晋升到动力学研究水平，斥地了“成矿作用非线性动力学”的矿床成因研究新标的目的。20世纪八九十年月，他前后出书《云南个旧锡-多金属成矿区内天生矿作用的动力学系统》《热液成矿作用动力学》《成矿作用动力学》三本具备奠基意义的著作。他另有于海内初次设计并完成相干模仿软件体系，开拓了矿床成因理论及成矿纪律研究的新标的目的，奠基了“成矿作用动力学”领域的学术基础。
于其时的学术界，繁杂性研究很是单�。邮路痹有匝芯康难芯恐霸备橇攘瓤墒�。面临持久以来“地质学不够科学”的偏见，於崇文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要使地质科学由“经验科学”向“切确科学”凌驾，惟有将基础天然科学、非线性科学、繁杂性理论与地质科学相联合，才气实现从征象到素质的飞跃。他持久摸索地质征象的素质及地质科学的基本问题，不停举行种种试验，提出“地质作用和其时空结构是一切地质征象的素质与焦点”，进而将繁杂性科学中的四年夜前沿理论——自结构临界性、瞬态浑沌、浑沌边缘、弱浑沌引入地质研究，构建起具备原创意义的“地质体系繁杂性理论”，终极出书了《地质体系的繁杂性》一书，于要领论层面推动了地质学从经验归纳走向定量建模的科学跃迁。
於崇文应用繁杂性科学研究矿产资源的形成与生长，提出了成矿体系繁杂性理论——“矿床于浑沌边缘分形生长”。这个理论展现了矿产资源形成与演化的繁杂纪律，为可连续资源开发提供了前沿理论支撑。自2006年至2015年间，他前后出书《矿床于浑沌边缘分形生长》《南岭地域区域成矿分带性》《南岭地域目标斑图式区域成矿分带》等专著。
於崇文把天然科学的生长年夜致归纳为四个阶段：经验事实的总结，征象的归纳及演绎，普适性理论与要领的建设，抽象为数学情势系统及哲学思维的飞跃。回首自己的地质学研究历程，於崇文认为，20世纪80年月，其时自己的研究只停留于第二个条理，那是一个看重经验的条理；30年后，自己处于第三个条理并要矢志不渝地朝着第四条理努力。他说：“只有当地质科学可以或许建设起数学化的理论系统，‘地质科学是不科学的科学’这类说法才会真正云消雾散。”於崇文用半个世纪的摸索，给出了阿谁萦绕地质学界百年命题的最终谜底——“地质科学是科学的，是一门充满挑战及机缘的科学”。这是一名科学家的学术宣言。
（作者：杨润聪刘宁强，划分系中国地质年夜学〔北京〕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中国地质年夜学〔北京〕地球科学与资源学院副教授）
（原标题：从“经验科学”到“切确科学”——於崇文院士的地质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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